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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风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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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袖面子真大。好几千人面前,还有好几千马面前,南君就只和你一人说话。”回去的路上,清和骑着马老往我边上凑,恨不得叫他的马蹄子落在我的马蹄子上,被我翻了个白眼,才稍稍让开了点,又换做一副了却心愿的嘴脸说:“看来,你们的误会是消除了,这样我便放心了”

    “也不知道南儿日后还有多少艰难的路要走。。”我还在担心慕容南的事,这次回去这么早,说的是齐月来了急报,定不是什么小事。

    而清和像看破我心思一般安慰我说:“南君好歹是个国君,年纪虽小但处事沉稳,好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他都能做到。再说了,他身边不还有个忠心耿耿的森老头吗?虽然脾气臭了点。但辅佐南君绝对是肝脑涂地的程度。你就不用担心了,倒不如,找个时间,咱们把那坛竹叶青喝了,也算是去去你最近的烦闷,如何?”

    听到竹叶青三个字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亮了,世事短如春梦,还有什么事是一壶美酒解决不了的呢?更何况,那可是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忘尘山竹叶青。

    我内心的兴奋一直持续到傍晚,傍晚的时候,清和拎着个竹筒便来了,竹筒里便是那竹叶青。我在屋檐下支了个小炉,将酒倒进别的容器里,底下放一个盛上水的小锅,悬在小炉的火光上煨着,酒香溢出来,飘满整个院子。

    我拿了些枯枝来当柴添,清和从我手中接过枯枝,看着我这空旷的院子,问道:“你这里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

    我揭开盖子的一角,满足地闻着酒香,一边回答他:“我一个人弄这些挺好,又不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大小姐,哪里需要什么下人,只要留两个厨房做饭的厨娘就够了。”

    “翡翠呢?之前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怎么最近都没在你身边看见她?”他添着柴,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被人借走了,所以,最近你若是要吃糕点,就只吃得到本姑娘的丑糕点咯。”

    他爽朗的笑起来,说着“没事没事,丑是丑了点,但还是好吃的。”

    酒差不多温好了,酒香醇厚又绵长,只是闻着味道,已经是微醺了,我拿七星勺将温好的酒舀进杯里,适时起了一场风,风过之后,杯上浮了几瓣梅花花瓣。

    我笑说:“清和,你这酒,竟将花都醉倒了。”再小小的尝了一口,没有想象中的辛辣,还微微带着些甜和一种不知名的清香,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么特别的酒,情不自禁的称道了一番。

    只见清和笑着看着我尝酒的模样道:“能得你这么高的评价,那我这酿酒的人倒是不胜荣幸。”

    我惊的一口酒差点呛住,看看这个斜坐在木阶上“风情万种”的道士,又看看杯里的酒,还是无法接受这是他酿出来的酒的事实。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妖道饮酒吃肉好不快活,可是,道士不是应该有戒律的吗?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这么肆无忌惮的,难道就不怕坏了修行?”

    “道法自然,道法万物,我以己身深入这自然万物之中,岂不是更好?”他说。

    听他这番说辞,我笑说他这是狡辩,没想到他竟凑过来勾勾嘴角,眼睛微微眯着,衣襟没有拉拢,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见他的锁骨。

    “若真说什么坏了修行,那你便是坏我修行的关键,”

    我被他这样子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往后坐了一些,用手抵着他说:“你是不是醉了?”

    他拿开我的手,继续向前凑,我瞪大了眼,生怕这妖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下一秒,他只用手指在我眉心弹了一下,看着我呆住的样子,他哈哈大笑,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瞧瞧你吓的,真好玩儿。”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阿袖,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到江湖上来?”

    “江湖?你是说哪里?天涯遍地为江湖,我本身在的地方叫江湖,我踏遍的山河也是江湖,如今这阑珊城亦是江湖。我跑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做一只生活单一的困兽,我小时候常做一个梦,梦见我的故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的只看到一棵榆钱树和一片火光。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我长在瑶城,我的故乡就是瑶城。可我还是对远方有了向往。”

    “你只知道远山远,却不知,远山矗立于何处。所以生执念,所以生痴妄。”

    “嗯,大概就是如此吧。”

    阑珊城的雪下完了,时节流转,梅花开尽,换了绵延全城的白海棠,海棠花易落,惊蛰那天的一场雨,将整座城都铺上了白花瓣。春天到了,出征之日,也越来越近了。

    墨墨从小猫长成了大猫,不知道是它睡得太多还是吃的太多,简直胖成了球,不过,枉我没有白养他,在我这里的毒虫堆里摸爬滚打,这猫居然学会了抓毒虫,春暖后,本来做蛊的虫卵突然一夜之间成了小虫,药童都怕这些东西,而我随师父出诊去了,只有这个家伙,上去一爪子一爪子的拍往外爬的小虫。

    药童将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还一直念叨着,这猫该不会成精了吧。而我觉得,这可能是它小时候与我的蝎子长时间斗争养成的习惯,看见虫子就想到当年那只蛰了它的蝎子,蛰猫之仇不共戴天。

    惊蛰的第二天,齐月的信使来了,即明居的烛光一夜没熄。阑珊城的粮草调度已经开始了,暮雨山庄和名刀门的大军也快要到来,萤石卫每天都在特训,墨语黛每次来医阁擦药都是一脸的疲惫,祈星阁的女子已经潜在敌营周围,穆三生和乐霁两位长老每天夜里都凝视着星空,嘴里念念有词,清和与墨白研究着地形地势,商量着从哪里攻入。一切都是在为那个神秘的南诏做准备,那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有着蛊毒世家,我的同类的,南诏。

    晌午的时候,医阁突然来了许多穿着不同于萤石卫也不同于阑珊城驻军的年轻男子,一个个都受了箭伤,听师父说,这些人都是暮雨山庄的精英弟子,在城东十里外的山谷受了南诏伏击,一个个嘴唇发紫,看来定是毒箭无疑,好在毒性发作的缓慢,大多都还可救回一命。

    吃午饭的时候,医阁抬去一个人,虽然也受着伤,但精神劲头似乎特别好,一直不知嚷嚷着些什么,药童侍女来回换了好几拨,闹得整个院子鸡犬不宁。我正腾出空来吃饭,那人一声又一声的嚷嚷,吵的我心烦没了胃口。

    我走到医阁那边,正好碰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侍女,一个个脸上写着委屈二字,我逮住一个问道:“怎么了?是谁在里头喧哗?”

    那侍女仿佛看见了神明一般,眼睛里泛着泪花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姑娘,您快些进去看看吧,那暮雨山庄的二公子叫人给抬来了,死活不肯上药,也不肯用膳,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那侍女掩面欲泣道:“还说。。说奴婢们长得太丑,看着影响伤口,叫我们快点出去。”

    反了天了,这里好歹也是阑珊城,医阁是救人的地方,我还从没见过哪个病人这么嚣张。我看着那侍女们委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提着裙角就往里头冲。

    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我进去的时候,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见他正将赛老头子准备给他上的药往赛老头子的胡子上抹,一边的药童们拉都拉不住,这个事儿精居然还哈哈大笑。

    我冲上去,抓起一把药泥就往那人脸上抹,当即将他涂成了大花脸,旁边一阵惊呼,师父拉住我喊道:“袖儿,不可啊,那是暮雨山庄的长风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们还不快把我师父带去洗把脸,这位不管是长风公子短风公子还是中风公子的,就交给本姑娘伺候了。”我就是见不得师父那种任人宰割的样子,吩咐了药童们带师父走。药童们可能中午在这里受尽折磨,终于有个正当离开的理由,一个比一个积极的搀着师父离开了,留下几个研药的和我与这位“中风公子”在这里对峙。

    这位二公子穿着枣红色的袍子,身形倒是不错,束了个高耸的发冠看起来挺精神,可惜了,被我涂成个绿脸。此时此刻,他气急败坏的瞪着我,可是腿脚动弹不得,我离他又不近,他就只能用嘴上功夫对我喊:“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问药童:“他是什么病症?”

    药童酝酿了半天,才说:“回姑娘,马上掉下来,摔伤了膝盖,扭了脚。”

    这么屁大点儿事,就这么来回折腾?我真是对这位公子刮目相看。突然,我想到一个法子,想好好治一治这个扰了大家安宁的任性公子哥。

    我盯着眼前这个自己抹着脸上绿色药泥的人,吩咐药童:“把这位公子抬去异阁,就说,公子的病,异阁单独接诊,并且一定伺候的稳稳妥妥。”

    于是,顾长风被人一路抬进了异阁,放在了我的万宝室。

    所谓万宝室,不过是我平日里放那些毒虫蛇蝎的地方,只不过,眼下正好春暖了,该冬眠的东西也都睡醒了,现下这万宝室里可谓是生机勃勃。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你这竹筐里都关着些什么?”他被放到这阴暗潮湿的地方跟我独处似乎有些惊慌,适才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锐气已经快没有了。

    我一边给他擦脸上的药一边吓他:“公子,哪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不过是蛇吐芯子,蜈蚣打架,我这里啊,就连墨城主都没进来过,您可是第一个进来的人哦。”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如果敢对本公子做什么事情,我一定会让墨白杀了你的!”他一直朝后蹑,一个大男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来!你让他来杀了我!马上来,不然可能被杀的就是你了!”我继续吓他。

    我手扬起来,他吓的闭上了眼,这样倒才安分了点,好让我给他的绿脸擦干净。

    擦完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秀男子,虽说为人处世孩子气了些,不过生的却很阳刚,剑眉,薄唇,颧骨高而瘦削,皮肤不白,但是有种刀枪棍棒里练出来的气魄,我潜意识里突然觉得,这个人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你干嘛盯着我?被我迷住?”他一出声,我才猛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挑着眉毛疑惑的看着我,我下意识的将他朝后一推,不料他竟摔下了台子,摔的“唉哟”一声。

    本来只是想吓吓他,没想到居然将他给推了下去,我有些过意不去了,忙过去扶他,他打开我的手:“干嘛?还要推我不成?唉哟。。本公子的。。。”说着,揉了揉屁股。看着自己的屁股边上,是关在笼子里伺机待发的五步蛇,吓得他大叫:“快过来!我要起来!快过来啊!”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悄悄笑着,笑完之后还是去扶他起来,给他包扎了伤口上了药,他的伤其实不轻,一只脚肿的像个馒头,而一条腿上的擦伤伤口面积大还渗着血,倒也亏他没有皱一下眉头。

    “嗯,你长得嘛,还算讨喜。本公子就让你伺候了。”他斜躺在那,像个大爷。

    “那白袖还真是要多谢顾公子厚爱了。”我故意加重些擦药的力度,终于见到了他龇牙的模样,可以说是十分解气了。

    他居然也不恼了,反而跟我聊起天来:“你叫白袖?你叫赛华佗那个老头子师父,莫非你是个药童?但是不像啊。。。”

    “阿袖是这间异阁的阁主,是个厉害人物,当她的病人,长风公子可要有心理准备。”门外走进一个人,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墨白?你今日怎么有雅兴到这里来?”我问道。

    他一招手,身后进来几个侍卫,抬进几个人来,这些人面色铁青,不断在抽搐。

    “自然不是雅兴,是要紧事,这几个都是之前放去南诏的探子,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天,就成了这样,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我走近看了看,我记得,这种手法我在哪里见过,是一种下在水里的幼蛊,不属于受控蛊人的意识操控的蛊,可以随温度的变化和血液的变化呈现不同的状态,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和易木水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但是脑海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像背书一般浮现——“弄春,冬引之,春孵之,暖孵之,孵之使血污,人抽搐而亡,杀人无形,杀人千里外。。。”

    “这是弄春蛊。”我对墨白说,“南诏早就发现了我们的探子,冬天就给下了蛊,只是这蛊是春暖了才发作,正好这几天格外暖和,这些弄春蛊就开始破坏他们的血,我记得。。弄春,要放血,绝梦蛊可以从血里吸出弄春蛊虫。。”

    正好我有。

    我去里屋取出一个盒子,自从被尚沐枫袭击那晚过后,我的蛊盒子便不见踪影,为了方便,我随便找了个木盒来装我的幼蛊们。所谓蛊者,不过是从一些罕见或少见的虫子和生灵演变而来,要成为各式各样的蛊,就要将这些挑选来当做幼蛊的玩意放在一定的生存环境里,让它自己生长,适应,厮杀。在这样环境存活下来的,才可以称之为蛊。

    在我的脑海里,蛊是要由施蛊人的内力和血液喂养的,只有这样,这些蛊才是有灵性的,会认主,明白主人的心迹,可以被操纵。我一直都觉得,蛊是这世界最神奇的东西,就像卜卦占星一样,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却是真实存在的,且是为我所用的。

    而这次的绝梦蛊,就是比较奇特的一种蛊。它通体透明,驱使它要像拨弦一般,将内力汇在指尖的血液里,来操纵它的行动,以蛊解蛊是比较罕见的了,讲究的便是蛊对蛊的克制,被我操控于指尖动作的绝梦,透过中蛊人被划开的指尖进入血液里,去寻找害人的弄春蛊,再将弄春蛊吞食。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的绝梦已经出来了,原本的它接近白色,而现在的它就像一滴血点子,回到我的指尖上来,最后像枯萎了一般变成黑色,散成灰。

    “我用绝梦蛊吞食了弄春蛊,过个十天半月,这些人的血干净了,自然就醒了。”我吹散指尖那细微的蛊灰,又将那些中蛊人被划开的指尖包扎好,对墨白说道,算是圆满交差。

    墨白点点头,又吩咐将那些探子抬下去养伤。我突然眼前一黑,向后仰了过去,没想到竟被身后榻上歪着的顾长风给接住了。

    “你没事吧。”他问道,将我顺到他身旁坐下。

    我微微眨了眨眼,又按了按太阳穴回道:“没事,可能是刚才操纵绝梦用了些内力,有些头晕罢了。多谢顾公子了。”

    墨白转过身来,我正好坐在顾长风的榻上,跟顾长风讲那绝梦蛊里的名堂,不知怎的,他居然也过来坐在了顾长风的榻上。

    顾长风本来就伤着腿脚,他一坐过来,顾长风为难的说了一句:“墨城主。。。你真的是为难我一个病人了,这么小的床,三个人坐,怕是有些为难了吧。”

    “如此,阿袖和我便坐凳子吧。不要打扰了长风公子修养。”这个人反而反过来拖我下水。

    我无奈,正准备起身,却被顾长风拉回来,只见顾长风挑着眉看着墨白:“哎~这倒不必,她头晕,便让她在这儿坐一会,墨城主城中难得见到个合本公子心意的人物,本公子还想跟她多聊一会儿。”

    墨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盯的我浑身不自在,我想我还是走好了,却又是被顾长风一把拉回来,我看着顾长风,他眼里全是戏谑,戏谑的看着墨白。

    “怎么?墨城主如此小气,莫不是这位白袖姑娘。。。是和墨城主有什么关系不成?”

    “与你何干?”墨白像是在生气。

    “哪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城主与子民。”我有意想看看他的反应,毕竟之前总是他打趣我,如果说他对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是不信的,只是这个人和我一样,都太不坦诚。

    顾长风看看我又看看墨白,眼神里都是笑意,道:“既然白袖姑娘说没有关系,墨城主将她借给我又有何妨,我是病人她是郎中,我们。。。可是有关系的。”

    墨白看着我,我期待他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了,突然我的心里升起一股失落感,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确实是患了那相思病,而且,我自私的希望,墨白也与我一样,一病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