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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当什么？”林溪云仍然蹲着和蔼地问他。
男童有些胆怯，眼波里的秋水汪汪，想说话却又不敢说。林溪云却不开口，静静地注视着他，面带微笑。
男童踌躇半天，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我……我当……我当我自己……”
负责记录的王铃铛脱口而出：“你几岁？我们不是人贩子，不做拐卖儿童的营生。”何况，哪有自己送上门要当的……
林溪云起身，坐在了男童对面，异常严肃地说：“当你自己？可以。”
王铃铛一个不留神，毛笔一斜，从纸到桌面划了老长一道。她惊讶地看着林溪云，这位姐姐做事为什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男童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林溪云又开口说话：“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为什么要当自己，不许撒谎哦，每说一句假话，我就会少付给你一笔钱。当然，你每说一句真话，我也会酌情地增加付款。”她故意虎着脸，竖着眉，让男童心生畏惧，不敢造次。
男童听闻可以当自己，便扬起小脸卖力地推销着自己。
男童叫陈一语，今年十岁，家住扬州城西的四喜村，以务农为生。他想当自己，是为了能给妹妹买上一份食香楼的蒸鹅和一份香糕居的桂花糖糕，他的妹妹陈二语和他在村头玩耍时，不小心从桥上摔下去，折了双腿。他的父母为了替妹妹治病耗尽家财，却得知二语妹妹再也无法站起来。
这个原本欢声笑语的家庭瞬间变得风雨交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饭桌上便再没有了肉类，只有野菜稀粥。后天便是二语八岁生日，一语想让天天嚷着想吃肉的二语吃上一份好肉，这才想到来当铺当出自己。
林溪云听完一语的叙说，眨了眨眼，问道：“那你说说，当了你之后，怎么赎？”
男童憋红了脸，半晌方说：“我……可以在你家店铺里帮忙，做零工凑够钱再还你。”
“哎呦喂，你当这里是善堂吗？”远远地门口传来一阵嘲讽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带着高傲的表情，“我说林掌柜，你这当铺开的，跟过家家似的，哎，认识王公贵族就是好。”
林溪云皱皱眉：“毛老板，您怎么来了？”
金器铺的毛小毛径自拣了一张椅子坐下：“自然是来赎回我一周前当出的一个时辰呀。”
林溪云让王铃铛替他端上一杯茶：“如此，甚好。那毛老板是打算付钱，还是由我支配您一个时辰？”
毛小毛抿了一口茶，这茶的火候煎得刚刚好，各种配料的味道调配适宜，充分象征着主人的品味。他咂摸了一阵，才回答道：“自然是由您林掌柜支配咯，天天钱来钱去的，多没意思啊。”
林溪云咧嘴一笑，对毛小毛做了一个请稍等的手势，继续同一语说话。
一语满怀期待地看着林溪云：“我什么都会，喂猪、挑水、割麦子，我力气可大了。”
毛小毛发出噗嗤一声，忍不住逗他道：“你看这里有猪有麦子吗？我看啊，你去劈柴烧火帮大家洗衣服还差不多。”
结果一语非常自信地拍拍胸口：“我都会，在家里这些活我都能做。”
毛小毛转头对林溪云道：“林掌柜，要不这小孩的钱我替他出了？我店里就缺这样一个劈柴烧火洗衣服的伙计。”
林溪云白了他一眼，封建社会果然万恶，就这样公然使用童工，讨价还价起来。
她看了一眼陈一语，再看了一眼毛小毛，计上心来。
“一语弟弟，这笔生意成交。”
“谢谢掌柜的！我这就去劈柴。”一语满心怀喜，跳下椅子就要往内屋跑，却忘了身上穿着王铃铛的衣服，一不留神被绊了一跤。
林溪云拉了他起来，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土：“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要你使粗活了？你是大唐的花朵，要好好爱护。我想画幅画，你来当我的模特好不好？”
“好。”一语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模特是什么。
“那个磨特……是什么？”毛小毛不懂就问。
“嗯，就是我画画的对象、一个参考物。”林溪云解释道，她不想跟毛小毛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耗费时间，便转了话题，“一语啊，你妹妹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一语道：“明天。”
这时青团捧着烘干的衣服过来，替他换上。
林溪云点点头：“今日你先回家，明日傍晚我带着蒸鹅和桂花糖糕来替你妹妹做生日。你后天上我这里，帮我完成绘画。”一语乖巧地点点头，离开当铺。
毛小毛斜着看她，觉着这姑娘古怪极了，不仅说话遣词造句跟其他人不同，连做事的模式都有所异于别人。他发现林溪云正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内心忍不住起了一个哆嗦，隐隐感觉林溪云要搞事情。
他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故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林掌柜，你不会真是人贩子吧。不过，我一把年纪了，长得也不帅，你拐卖我，也捞不着好处啊。”
“毛老板，你这张嘴，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林溪云捂着嘴乐了，她站在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早还请毛老板替我去买来食香楼的蒸鹅、香糕居的桂花糖糕，算是赎金。”
毛小毛一脸不情愿，他耷拉着脸，谁都知道食香楼和香糕居盛名远扬，许多食客为了吃上他们的食物，不惜一大早就开始排队，图的就是一个新鲜，看来明天早晨他别想睡觉了，这俩地方一个城北一个城南，他在心里暗暗咒骂了林溪云一声，呸，无奸不商，却没有意识到，这骂词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
毛小毛别别扭扭地离开了，林溪云望了一眼天气，雨已经停了一阵了，太阳重新露了出来，还未散去的水汽瞬间变成了水蒸气，让地面变成了前赴后继的热浪，直让人闷得发慌。
她唤来青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青团点点头，径直走向内屋，片刻后又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篮子。她又让众人换上男装，方便骑马外出。
艾叶道：“小姐，已经申时了，宵禁很快要开始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林溪云伸了个懒腰：“出城。替一语准备一份额外的生日礼物。”话虽不假，可她其实突然很想体验下唐传奇小说里面才子佳人躲避宵禁在野外晃悠的感受。但她不敢说出来，否则王铃铛一定会笑她的。
青团也迟疑了：“小姐，被官差抓到，我们会被重罚的。”
林溪云在这俩人肩上一人拍了一掌：“哎，你俩有点冒险精神好不好。你看人家王铃铛，多镇静。”
王铃铛面色有些难看：“不，我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我们这是犯法啊！”
“对啊，刺激吗？”林溪云笑道。
王铃铛歪着头想了一阵：“反正我连青楼都进过了，还怕犯法？当了这么多年乖孩子，任性一下！跟掌柜没错。”
青团和艾叶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王铃铛比自己忠心多了。她们默默叹了口气，携手准备男装和出城可能用上的东西。
收拾妥当后，大家骑上马，王铃铛走在最前面，她是本地人，熟悉路，故由她来带路。
马儿起先在城内悠闲地走着，渐渐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一路小跑到了城郊的小山堆上。
太阳渐渐西垂，山野变得柔和起来，外表被渡上了一层鎏金色。林溪云让众人在山间凉亭歇脚，石凳上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青团替林溪云打扇，小心地帮她拂去汗珠，艾叶从水壶倒出一杯水让她饮下去了。王铃铛目不转睛地看着，痴痴地道：“原来，大户人家是这样的气派。”
林溪云伸手刮了她的鼻梁一下：“这也算气派？艾叶，去伺候铃铛小姐饮水。”
艾叶笑着应了一声，给王铃铛也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嘴边，让她饮了下去，铃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长嘴饮水，结果自己被呛到，咳得满脸通红，艾叶一边笑，一边替她抚背。
王铃铛好不容易缓过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等粗人受不得这种精细的礼仪，折寿！”
林溪云哈哈大笑，让青团将干粮摆出来。青团先将凉亭里的石桌简单擦拭了一遍，拿印花布盖了，才将馍馍之类的干粮摆出来。
林溪云伸手拿了一个馍馍，一点点掰着吃。
王铃铛取了一个饼，一边咬一边问：“掌柜的，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等。”
“等什么？”
“等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一时无人说话，大家都在吃干粮，填饱肚子。
终于，还是王铃铛受不住沉默，又开口道：“哎，好无聊哦。掌柜的，我们不会要这样干坐到晚上吧？”
林溪云一时无言，好像她准备的事情全部都是得等夜黑了以后才能进行，在日落之前这段时间要怎么打发，她还没想过。
出来时走得匆忙，没带纸笔，不然还能教大家玩个斗地主，四个人又不能狼人杀，该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