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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缓弦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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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李暮归。家住潇湘清泽镇,无所事事度平生。

    偶尔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见面前跑来跑去的小身影,心中顿生沧桑感。

    “娘亲!”那个小身影突然改变了轨迹,直直向我扑来,躲闪不及,只好被撞个满怀。长吁一声,轻拍了一下他小小的头:“小知别闹了,明天还得去上课呢,功课复习好没有?”

    白知的小嘴顿时瘪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回房去了。

    说起来,白知今年正好五岁,正是少年学习的时间。于是我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将他送去了镇西王夫子那里,好叫他先学会几个字,这样说出去,也不是没文化的人了。

    王夫子说是夫子,年级很轻,也就二十六七,和我也没差多少岁。白知第一次见到夫子时很是不满意,回来就拉下个小脸,悄悄对我说:“娘亲,那个王夫子长得一副小白脸,一看就没有很多文化。若是只要识字,娘亲教我也是一样的呀。”

    我当时非常冷酷,拍了拍他的脑袋:“谁说小白脸就没有文化了?夫子好歹也是读书人,和我哪里能一样,从他那里你能更好地懂得人生的真谛。”

    白知从此只好被威逼利诱着学习,到现在也有三两个月了。

    小白脸当然可以很有文化,我看着他落寞无奈的背影,若有所思。

    清泽镇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消息不灵通,所以长安沦陷的消息过了许久,才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当然,消息如此不灵通,说不定也有某位姑娘的功劳。

    那时候潼关沦陷还不知道呢,就跨度如此之大,能接受都挺不容易的。

    山河表里潼关路。说起来潼关一旦陷落,长安必定沦陷,这是常规思维。但是长安的安危于我其实不甚关心,只是潼关这地方,比较特殊。

    所以我当时还傻傻地问了一句:“长安没了,那潼关呢?”

    某位姑娘顿时看向我,眼中无比关切。可我哪里需要关切嘛。

    那时候怎么想的,我都不怎么记得清楚了。估计会有些伤心?是有的吧,可是日子还得过。莫名地,许久未曾出现的酸楚又涌上心头,还是强忍了下去。

    那年白知出生,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娘亲,或许一当就要当到萧萧白发暮年了。想到这里,不仅没有对自己年纪的忧虑,只有悄悄的幸福感。

    乡亲们每见到白知,都十分欣悦又热情,异口同声地夸赞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还如此讨人喜欢。我这个当娘的听了,虽然觉得与现实略有出入,但终归还是高兴的。

    偶然翻书翻到一句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这几年,有开心的时候,当然也有烦恼的时候。不过更多的时间里,都是十分闲的状态,所以五年前那桩案子,就在这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惊起不少涟漪浪花。

    如果说十几年前豆腐渣建筑砸死一众路人小混混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方圆数里人心惶惶,那么这桩事情足够算得上骇人听闻,顺便令人唏嘘不已。

    一开始是村民阿南离奇死在河中,大家都以为是意外。不过就看他身上奇怪的诗,又遇见了一些看似无甚关联,实则另有深意的人与事后,便不会觉得如此简单了。

    还记得才真正接触到真相,也是在这样一个临近秋天,却依然燥热的日子里。

    某位姑娘那时候还只当自己是随行侍女,协助不是很神断李村妇一起办村头小案,并且怡然自乐,觉得很是有趣。

    回到屋子里,我心事重重地坐下。

    “夫人看出什么了?”南葵饶有兴味地问。

    我虽然心中总有些疑虑,但是还是小声地道:“你觉不觉得小虎,不是阿南的儿子?”

    南葵点点头:“乡村奇闻中常见的戏码。我先前并没有接触过那位阿南,可怜的是逝者死时面目已然全非,更无从论断。不过看夫人这般情态,想是心里早已经有了判断。”

    “谈不上。”我悄悄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怪异。”

    南葵那时候说的话,我简直是记忆犹新:“怪异便是所有疑点的集合了。一桩真正值得考究的案子,给人的所有感觉,从来都只是怪异。”

    我之前就对南葵的身份有诸多怀疑,不过听了她这番话,之前的判断恐怕是又要作废了。不过也正是这一番话,才让我茅塞顿开。

    一如尘埃散尽,真相触手可及。

    后来,我们通过村民之口多方查证,终于有了较大的突破性进展。

    刘姨终于忍不住了,将多年前的事情,一并那桩案子里的隐情,全告诉了我们。最后,她只是用手抹了抹满是皱纹的眼角旁,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微颤:“不要怨许娘,她已经够苦了,阿南那家伙死了对她俩都好。”

    “可是天网恢恢,杀人偿命,本就是应该的。”我皱着眉头,道。

    刘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杀人偿命?我们这种地方连个官府都没有,大家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从来不麻烦外边人,何来的天网?何况,这本来就是报应。”

    “您是说很多年前登山时离奇失踪的温肆吗?”我听了报应二字,问。

    见刘姨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异表情,我只好补充道:“王大牛跟我们讲的,前些日子去问了他。”

    “问这种事情做什么。”刘姨表情阴沉,“暮归,不是我说,这趟浑水还是不要趟的为妙。”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缓和的笑容:“可是前些日子,我偶然撞见了一个男子,那人说他就是温肆。且我看小虎的眉眼,确然同那位自称温肆的男子有七分相似。”

    刘姨蓦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您说,若是温肆没死,那么许娘还有害自己夫婿的理由吗?”我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虎还这么小,有一个不关怀自己的父亲,也总比没有好,这样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刘姨面目突然变得恶狠狠地:“你懂什么?那男人就凭小虎长得同温小子有点相似,就断定其不是自己亲生的,从此对许娘母子的打骂就没有停过。也可怜许娘温吞,忍到了现在。”

    “所以真相是?”

    刘姨叹了口气:“小虎就是他阿南的种!小孩子,脸还没有长开,难免不太像他,可他也太不信任许娘了。许娘一开始虽然与他并无深刻的感情,可是为人妇之道也是懂得的。”

    “哦,其实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小虎。”

    “那你提这个做什么?”刘姨疑惑地问。

    我缓缓道:“我本来也不觉得小孩子同其父母,该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对五官也没什么研究,所以小孩子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子的。小眼睛,嘟嘟脸,真要说起来,和那位温公子哪个不相似。”

    刘姨一言不发。

    我接着道:“其实最让我怀疑的,还是许娘的神情。她看我盯着小虎看,总是有种难以掩盖的心虚感,结合今天您对我说的,倒是情有可原。”

    “那个姓温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姨突然道。

    “他是不是好东西我们暂且不论。就凭许娘的态度,也不只像是心虚,竟还有几分遮掩,您说她在遮掩什么?”我嘴角漾开几分明知故问的笑意。

    刘姨语气似有些不耐烦:“这我怎么懂得?”

    “她是在替您遮掩吧。”我道,“刘姨,您对大家都很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许娘虽然可怜,毕竟是他人的家事,掺和就算了,杀人可不是什么好方法。”

    刘姨神情虽有隐忍,但总体来说还算平静:“暮归,我知道你对这桩事比较感兴趣,可也不能随意怀疑别人,这样多少挺不自在的。”

    “您的神情,却没有多少不自在。”我道。

    刘姨轻笑:“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会不自在?倒是你,暮归,这么多天的调查下来都有些神经质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累着自己也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刘姨,我从来没有对您提起过对此事的怀疑,您又是怎么知晓的?”我突然反问道。

    刘姨神情一顿,很快恢复了自然:“许娘对我提起过。”

    “哦,我是刚才才去问的,再说也就夸了夸小虎的讨人喜,并没有能够惹人注意的地方。”我突然笑了,“刘姨,莫要挣扎了,说得太多反而会更加暴露自己。”

    刘姨又是轻蔑一笑:“那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犯下这么重大的过错?邻里之谊也没有到这种地步的。”

    “我常听大家说,刘姨您是个非常好的人,对所有的村民几乎都是春风化雨无微不至。”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一字一句道,“尤其是许娘,您更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对待。”

    “那又如何?”

    “许娘生来便无父无母,遗弃在石老伯的屋外,还是石老伯将她抚养长大。可您都说了,这镇子偏僻,弃婴想来也不会是外人千里迢迢过来丢下的。

    “如果,她是您的孩子呢?”

    刘姨突然睁圆了双目,有些气愤地道:“暮归,我敬你是远道而归,所以诸多客气,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平静道:“那真是多谢您进来的诸多款待。可话又说回来,刘姨您在嫁给张叔之前已有了婚配,据说婚礼前还有老人见您大了肚子。”

    刘姨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您说许娘那叫遵守妇道,您觉得自己又是如何?”

    突然,刘姨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你猜的没错。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多年前逃难来此,夫君死在乱葬岗里,都是因为没有意义的征兵。”说到这里,刘姨目中罕见地泪光一闪。

    “这能够体谅,我不会外传。”

    刘姨转过头去偷偷抹走了眼泪:“谢谢你,暮归。”

    “先别急着谢,虽说此事能够体谅,可阿南的事情不能。”我道,“刘姨,若是真的又不可言说的隐情,那么阿南也得到了他该有的报应。我知道您是真的好人,那么做事必然是有目的的,为什么不能和大家坦白呢?”

    刘姨竟没有急着否认:“你不懂,暮归。许娘已经足够苦了,生来便没有父亲,连我这个母亲,都只能用隔壁阿姨的名义来关照她,我怎么能忍心再见她受欺负?”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道,“还得委屈您同我们走一趟了。”

    门轻轻推开,王大牛也阴沉着脸进来,语声微颤:“刘姨,您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大牛,好孩子。”刘姨不惊不恼,笑得从容又和善,“不必顾虑,暮归说得对。

    “世上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是我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