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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去时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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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等菜上来一些,大家才敞开了话匣子。其实本来我也不是很期待大家敞开的话匣子,无奈若他们不发言,近十年过去,凭一些模糊的记忆,也认不出谁是谁。

    那时候的很多中年人,如今头发都开始花白,笑容突然都变得一样了。一样的脸上褶子,一样的笑起来便看不见的、曾经或许焕发无限光辉的热情,如今却都散去的眸子。

    “李丫头,这么些年过去,你也长大啦。”张叔和蔼地笑着,语气非常官方,“听闻外面战乱,我们镇子偏,也没有听见消息,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旁的莫大妈翻了个齐天高的大白眼,没好气道:“能出什么事,如今那位日日想着讨南蛮,扩疆土呢,边庭血流成河也未见消停。此番想是又一时兴起,要征服个蛮荒国家来作小弟。”

    “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天下形势变得快,哪会和先前一模一样。”张叔倒是十分精明,也看出了我来这里的缘由,“李丫头,你说呢?”

    “哦,就是有个节度使,造反了。”我眨巴两下眼睛,真诚道。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张叔四周回顾了一下,问:“哪里来的有个节度使?举事都害得百姓要逃到这种地方,莫不是连长安都夺下了?”

    这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

    我看了眼南葵,虽然她表情平静,但微颤的眉毛似乎在忍耐些什么。

    “不知道,当时走的时候也是人心惶惶。话说起来,离我们去国都也有好几个月,战事是最风云莫辨的,指不定哪里就出现了个转机,或者指不定哪天就换了个天子。”我见乡亲们都十分好奇又十分担忧,于是便道:“我倒是觉得改朝换代还早了些,不必深究了。”

    王大牛混在桌子的左边乡亲堆里,此刻好不容易探出来个脑袋,语气里还有一些拥挤的费力:“我前些日子去隔壁村买烧鸡的时候,凑巧听见了有关这事的消息。说是当今圣上还派了前任丞相去潼关驻守,那里是最要紧的地方,不认命个大将军,却唤去一个文官。话说白则言不是去京城当官了吗?做的也是丞相吧,现在当个文官也不容易哟。”

    我又听见白则言这个名字,心中却再也提不起悲伤的兴致。

    是否失落着失落着,便就淡然了?伤怀着伤怀着,也就麻木了?

    黄大嫂放下还沾着红油的筷子,用衣袖擦了嘴巴,微笑着打趣:“那年白则言这小伙子还铁定了心非我们暮归不娶呢,转眼就成了人中龙凤。我们暮归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孩子都有咯。时光真的过很快,转眼间,大家都老了,一开始还有兴致拔那几根白发,如今满头华发也拔不过来。”

    许娘端上来最后一盘菜,是碧螺春虾仁。她用腰间的衣服拭干了手上的水,终于坐定在桌前:“黄大嫂就别打趣了,要是这样说,过不了几年我也得成一个天天愁花发的小老太婆。”

    许娘看上去依旧年轻,我觉着不要个十年二十年的,暂时还变不了老太婆。

    “暮归,你适才说的我还略有耳闻,便是那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一事罢。如今安氏的势力愈演愈烈,一连攻破了许多城防。听人说,过不了几些日子便要攻打潼关了,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许娘说得似有些漫不经心,顺势给我舀了一勺鲜虾仁:“尝尝,最新鲜的,在长安那些日子里,怕是从来没有吃到过吧。”

    我道了谢,结果盛满虾仁的碗。那虾仁确乎新鲜,几近透明了,金黄的虾身间点缀着片片油光的茶叶,闻起来还有许多清香扑鼻,是此方特有的味道。

    许娘见我吃了,顿时浅笑起来,眸子明媚。她说得依旧似漫不经心:“暮归,你说你夫君在参军的队伍里,不知是驻守何处的?若不是潼关,只怕……”

    刘姨从红烧肉中抬起肥胖的脸,皱着眉头,嗔怪着:“许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回头看我并没有表现得很在意,便安慰道:“暮归,别放在心上,你许姐姐不太会说话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她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有半分道理。”

    “若是照你们的话,他去的就是潼关了。”我索然地扒拉了剩下的小半碗虾仁。

    “那这个形式,潼关……”王大牛想插句话,但很快被刘姨厉声打断:“好好地吃饭,谈什么政事?说这么多也不会改变局势,不如静观其变,想得太多只是徒然添堵罢了。”

    我清楚她这番话是说给谁听。

    之后大家便就聊聊家常,谈谈人生,饭局过得非常和谐而顺利。

    临走时一个胖肚子圆脑袋的小男孩迈着小碎步,到一旁悄悄打量着我。

    见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便招呼过来:“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愣一下,黑珍珠般的眼珠提溜一转,便欢喜地蹦了过来,趴到我腿上,道:“大姐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但大家好像都认得,还对你很好。张叔刘姨许阿姨,都好像很喜欢你。”

    许娘在这辈孩子里都被唤作阿姨了,我迟早有一天也得这样。

    “我很久之前也和你一样住在这里,那时候乡亲们都住得很近,自然熟络。后来种种缘由,就离开这地方,如今回来,却不料大家这样地热情呀。”我故作慈爱地抚摸着小屁孩的脑袋。

    这小屁孩果然是小屁孩,抬起圆圆的脑袋,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种种缘由又是什么?”

    人们一般说到种种缘由,却不明说,自然是因为其中有一些隐晦不能为人所知的因素在里面。可怜这孩子不谙世事,所以并没有熟悉大人言辞之间的套路,这样问起来却是有些尴尬。

    “种种缘由,就是种种缘由嘛。”我想糊弄过去,但小屁孩始终坚持不懈,挖掘不到答案就不放弃,我只得道:“因为穷,特别穷,所以要去大城市打工赚钱。”

    “真的?”小屁孩瞪大了眼睛,似乎对此难以相信,“娘亲总是说她那个时候可苦了,赋税比较重,所以北方那些种田的连饭都吃不上。还好我们这里也不种地,池子里的鱼一时半会也捞不完,才不至于饿肚子。”

    我见他有些动摇,便苦口婆心:“所以啊,钱很重要,因为它能买吃的。小朋友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赚钱,争取让更多的贫苦人家都过上好日子。”

    “真有道理。”南葵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在一旁静静望着,这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我吓得不轻。见我有些狼狈,她眼角划过一抹狡黠的微笑。

    小屁孩像是肯定了事实,狠狠点了点头:“明白了!”就重又迈开达达的小步子朝门外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挥动着白白的小短手臂,叫:“姐姐,我叫小虎,就住在酒楼旁边那巷子里,第一家就是。以后我遇到什么问题,还要来找你。”

    我端起和蔼平静的微笑,朝他也挥挥手。直到滚圆的小身体消失在木门拐角,我才释然一口气,趴在桌子上。

    南葵也在一旁坐下,嘴角依然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夫人的话语真是激励人心,说不定未来的一位富有且济贫的爱心人士就由此诞生了呢。”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无力摇了摇手腕,“小孩子就是这样难打发,但说些有营养的话,也会给人留下一个正能量的印象。毕竟孩子是国家未来的支柱嘛。”

    南葵挑眉:“夫人肚子里也有一枚国家的支柱,近些日子可得当心了。”

    她这话一出口,我便总觉得肚子里有什么在蠕动,带起一阵阵轻微的痛感。慌忙想转移个话题,便问道:“南葵,你方才去哪里了?要不是看你不见,在这里等你,我说不定都不用激励隔壁小屁孩。”

    “我遇见了一件奇怪事,不知夫人发觉没有。”南葵这才把心事开口,秀眉紧蹙,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担忧,还是平日里蹙惯了。

    我顺着问:“是什么?”

    “那个许娘,”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眼神格外认真,“吃到一半看了眼窗外,脸色就有些奇怪,独自一人走了。我觉得这个举动怪异,便想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老实道:“你这个举动也不对,说不定人家肚子突然不舒服,想去找个茅房,还要被你跟着,多别扭得慌。”

    “不。那时候月亮正好在石桥桥洞下方,因为有三个桥洞,所以便映出了三汪明月。许娘看到这个,就直奔着石桥去了。我本来也想过去看看,结果才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踪迹。”南葵皱着眉,似乎在思考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我叹息一声,拍拍面前姑娘的肩:“这有什么好研究的,人家的私事,又没有出什么情况。”

    她依旧喃喃着:“我觉得不对劲。许娘的神情似乎另有隐瞒……”

    “说不定那石桥拐角处便是一座公共茅房,所以才寻不着人。”我起身拉她起来,“天色这么晚,先回家吧。若真有问题,明儿再亲口问她也不迟。”

    蝉声聒噪,响彻夏夜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