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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下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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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很震惊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带着痛觉睁眼。钻心蚀骨的钝痛无时不在提醒着我眼前世界的真实,这便让一切又显得同假的一般。

    费力支起身子,感觉浑身都像是散架一般无力,偶尔活动两下还能听见骨头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响,诡异地清晰。周围没有一个人,昏沉的光线,紧闭的门窗,唯有一尘不染的桌面和家具昭示着这里还是时常有人来访。

    坐着,神思却是空荡的,盯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可怜光线,也不知呆了多久。

    直到门被缓缓推开,外面的亮堂终于漫到了屋子里,可对于我终究有些耀眼了。眯缝着眼睛,恍惚能看见绿色的裙摆,伴着极致柔和的声音:“姑娘,你终于醒了。”

    不过这样平静的柔和显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绿色的裙摆便急促荡漾起来,奔向门外:“公子公子,姑娘终于醒了!快来啊!”

    不多时,便从门框上跨进来一道白色身影,亏得适应了一会,我终于可以直视眼前事物,有些迷糊地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他。不管在什么时候,总能碰见的;我最魂牵梦绕,又不敢伸出手的。此刻那双眸子似一滩死水被顽童的石子打破,漾起一波波泛着生命微光的涟漪。

    “暮归。”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叫错。

    “你睡了很久,算起来也有大半载了。”白凛霜坐在桌边抿一口茶,道。

    我开口,声音很微弱又很沙哑,伴随着奇怪的感觉,似不是从我身体中发出来:“竟然……这么久了?怎么会。”

    “独孤小三最后回去了,和他的家族逃往到了很远的北边,我想是不会再回来。他走前,告诉了我一切。暮归,你终于认识我了,是吗?”他嘴角勉强挑起一个疲惫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又脆弱。终于还是让我看见他普通人的样子了吗?

    我长吁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似树枝在沙地上游曳划过:“认得了,可又不全认得。”用手挑起鬓边卷起的乱发绕到脑后,接着说:“在睡着的时候,我还是能思考的,所以想了很多。至今仍未明白个中缘由。例如,我之于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很难想象这么久没说话,为何有如此多的话要说,我接着补充:“一开始你的出现很突然,没有理由,我觉得你从来不是莫名的人。”

    “一开始愧疚大于喜欢,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话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最后站起来凑到我耳边:“暮归,我喜欢你,从来都是真心。”

    “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慕雪还是李暮归。”我垂下眸子,悄悄地避开他的气息,“你对她们两个人,似乎都是格外殷勤。”

    白凛霜许久没作声。突然手腕被狠狠抓住按到墙壁上,剧烈的撞击使得伤口又被牵动,噬心地痛。想是看见我不自觉掉下的泪,他动作轻了一点:“是你就好。”

    可听到这话我心中没有一点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点酸楚。这种酸楚一直漫到心尖上,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疼痛还是伤感。

    他的力气很大,但还是巧妙地避开了左胸的伤口。直到倒在床上,衣服被拨开,露出缠得严严实实的纱布时,他才皱起眉头,目光深沉,指尖微微划过布上,感觉略痒。我低头看看,那布上显然还有殷红的新鲜血迹,想是伤口刚刚又有些裂开了。

    “疼吗?”他问。

    我咽了口唾沫,道得真诚:“还好……”

    “这伤,你受了两次。”他说着,语气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似是憎恶,又似是悔恨,“我多想替你挡住,可是每次都太晚,不论是收手还是相救。”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有些莫名同情,于是宽慰道:“没关系,我自找的,怨不得你。”

    他的眼睛一下变得不可捉摸。

    突然,他凑近想说些什么,半晌未果,终究化为一个轻飘飘的吻。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有点奇怪。”

    “暮归,等我回来。”他的语气依旧淡然,却叫我警觉:“什么回来,你要去哪?”

    可那天晚上他没有回答我。一刻间,似乎全部的时光都慢下来,天色黯淡下来了,际涯处带着迷幻的光霞,绕过彤云漫天,画船雨眠;绕过皇都的屋檐,十里长安街;绕过杯茶淡酒,以及他的温存。

    想在这溺人的柔软里抬起头看看周围,却只是徒劳。所以便看不清天下局势,看不清黄沙漫天,也看不清他话中的缱绻留恋,看不清目色里的微茫光晕。

    第二天早早,清晨的雨露还带着些昨日的思绪。

    白凛霜立在床沿,穿得格外整齐又正式。见我醒,从手边的盔帽中抬起头来,笑得平静又温润:“暮归,我要走了。”

    “什么?”我从被中凌乱地抬起头,茫然道。

    “皇上终究不肯放过我。我答应了,等你醒来便回朝中参军作战。”他的笑容和声音顿时如一道惊雷打在我的脑里,轰隆作响。

    我很久才回他,张口却道不出那些动人的挽留的话:“可你是文官。”

    “无碍,这身功夫保命应该是还凑合的。”白凛霜道得轻松,“我会回来。”

    “可要是回不来了呢?”可兴许是天生悲观,我问的事情总不太好。自己也觉得不妥,可这毕竟是实话。

    他的笑容依旧,指尖微凉:“你是个好女孩,天下没有容不得你的地方。”

    我抓住他的手,想学着故事里那样说些好听的话,最终那些动人的文字都哽在喉咙口,最后用很小的声音,甚至带上点哭腔道:“不许走。”

    “为什么?”他竟一直是笑着的,此刻依旧面色不改。

    我盘思许久,才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小家子气的理由:“你又不会打仗,会拖后腿的。”

    他也不恼,伸出手宠溺地抚摸着我略有些乱的头发。这个动作让我又在怀疑自己刚刚的答复是否还是幼稚了些,可这些毫无踪迹的杂思终究是融化在他最后的告别里。

    他的唇覆上来,带着清晨露水中隔日的忧愁,眸子像倒映着漫天的星辰,荧光点点,如梦似幻。就是这样的眼睛,让我在所有的事情中都保持不了冷静。

    一切都静默下来。这样的静默使我沉沦。沉沦在细草微风中,开阔的平野是大江的倒影;沉沦在世事中,不至的凤鸟,不出的河图从没有办法叫我放弃渺茫的,最后的希望。

    历史的轨迹从来不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偏移。终于在朝晖未达的时分,白凛霜踏出了院门。

    “暮归,不许哭。”我听了,却也只能点头,目光依旧迅速地模糊。最终耳边轻叹一声,熟悉的温度拂上我的眼角,带去几点潮湿的气息。

    我此刻虽然尽力平静,可音尾还是像未完的诗篇,带着向上的颤音:“那我在这里等你。”突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冲上去抱住他。他的身躯抖了一下,似乎感到震惊。

    我抵在他耳边道:“说好了要回来的,不许骗人。”

    “不骗人。”

    那时候我竟相信了他,相信在这晦涩又特殊的时代里,最美好、最缥缈的承诺。

    白凛霜走后,我才回过头来好好打量了一下院子,是普通的民居样式,可终归和正宗的平民有些不一样,光是从摆的家具和墙上挂着的各种就足以见得。

    侍女没有随着主人的离开一哄而散,这便使我惊奇了。心想着果然钱多就是好,不管在哪里都有人愿意效忠什么的。

    叫住一个路过的女孩,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等回话就看清了有些熟悉的绿色裙摆,意识到这就是刚刚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位姑娘。她生的极其水灵,皮肤几近雪白,一双眼笑起来可以眯成一条可爱的小缝:“长安。姑娘想是睡了太久,对近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吧。”

    “是有些。”我不好意思地道,“那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眼角微不可察地带些惊惧,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在我眼中还是比较明显的。这便是让我更加好奇了。

    “白相离朝后,便由后宫独宠的杨贵妃之兄继任丞相之位,其为官骄纵势利,百姓不久便怨声载道。”女孩轻启朱唇,缓缓道,“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反了。而今战火漫天,安军之势,却像是要直捣长安。”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缓不过神:“什么?”

    “姑娘,我正想要说,若是可以的话,便请尽早离开长安吧。我看现在的局势,白相守不住的,不如弃了长安,还便有一线生机。”

    我依旧愣愣的。独孤小三说的所谓叛军头目,是否就是这位安节度使?

    女孩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迟疑地开口:“就连圣上都要放弃这都城了。姑娘,大家都在赶时间离开,我们也要走吗?”

    “可他说,要我在这里等他回来。”我道,觉得风如何是这样的戚紧。看着外边的景象,却像是又到了一个冬季。

    女孩显然有些焦灼,不过没有在面色上表露:“白相福人自有天象,必然不会有事。姑娘不如先行离开,保全自己要紧。”

    我不应她,兀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有刻骨凉意:“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快开春了。”女孩答道,“可满城的景象却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韵味。想是因为外祸内乱,连上天也觉得悲哀。”

    “可上天终究是不肯为此落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