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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纷纷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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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明明还算暖和,可不知道为何,风刮过平添几分寒意。

    “罪臣独孤明断,还不束手就擒?”为首的官大哥正气凛然。忽才记起,独孤小三只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罢了,因为他在独孤家明字辈排名老三。如今这个大名被这样报出来,难免有些奇怪加上不自在。

    独孤脸色阴晴不定,默不作声,只是缓缓把我护在身后。

    正气凛然的官大哥旁边一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官大哥道:“独孤小将军,躲不掉的,不如束手就擒。负隅顽抗加上私藏李氏罪女,罪加一等。”

    这话自然令人分外惊奇。为什么我的事情,旁边的人总是比我清楚呢?

    独孤眉头紧蹙,道:“独孤家专横,可是师姐她又有何罪?听闻若是依法,李大人头上的罪行且不论真伪,必然株连九族。然最后圣上却只抄了他一家,莫非是因为皇上也包含在李大人的九族中?”

    这话却是有些大逆不道。官兵闻言,果然个个脸色微妙。为首的大哥呵斥道:“大胆!竟敢对圣上加以诽谤,可知其该当何罪?”

    独孤住了嘴,将我拉得更紧些,轻声道:“别怕。”

    我其实没怎么怕,只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将那些陈年往事了解了个大概。若是如此看来,我的罪过,大抵就是身体里流的血是罪人的血,肩上承担着的是皇族秘辛中最难以启齿的部分。

    我权衡着开口:“小三,别说了,跟他们走吧。”

    独孤小三眸色立刻变得阴历:“你懂什么?跟他们走,说不定还不到殿上那里,就……”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他向后看了看,并无退路,城门紧闭,唯有一座石梯直接城墙上方,从这个角度望上去,似直接霄汉,横穿云端,可见要是逃到上面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独孤拉着我就往城墙上走,兵大哥们见状也不好用远距离武器,生怕打坏了这皇宫的标志性建筑物,只好急趋而来。幸好独孤学功夫的时候并不像我一样偷工减料,哪怕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依然很快就飞越上了百尺城楼。

    迢递高城上,却是另一番景象。一个挺拔的身影巍然站立在城楼中央,闻声转过头来,笑得竟带几分慈祥:“你们来了。朕等你们已经许久。”

    如此近地观看,当今圣上虽然年事不低,但依旧健康挺拔,眼神正直又清明。体型算不得多么高大,但很容易就给人一种伟岸的感觉。

    听到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地方等我们许久,心中自然是震惊,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

    “独孤小将军,暮归。”皇帝走近一些,叫得是顺口,“朕知道现在所作所为,是对不住你们的,但江山社稷摆于此,也是别无他法。朕在此处等候,只是为了阐明一件事情。”

    似乎有风吹过,带动皇帝的衣袂:“独孤家无辜,李棠也并无罪行,你们可以放心。只是于天下,于江山,他们都太过醒目了,醒目到万千山河也容不下。今天,对不住你们,若还有什么愿望,朕大可以满足你们,只是……委屈你们了。”

    听到世间最尊贵的人说一声委屈,也实在是难得。话音才刚落下,官兵们就追上了城楼,见了中央的人,都立马跪下,额头都能磕到地。

    立刻有人把独孤小三拉到一旁。突然,觉得风声一紧,似乎被生生撕扯开来,在长空中响彻云霄,染红了天边的半抹霞光。

    独孤立刻惊诧地望着我,渐渐眼中被难以名状的痛楚淹没:“师姐……”

    胸口一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支白羽箭不偏不倚,正好没入我的左胸。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受过伤,这种时候竟然不觉得非常痛。只是眼前急速地模糊起来,隐约还是看清了百米外的宫楼顶上,轻轻掠过的黑色身影。那道身影瞬间刺入这晚霞,再也寻不清踪迹。

    或许是寻得到踪迹的,可我却是看不清了,眼前被漆黑的混沌掩埋,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最遥远的角落隐隐散发着微光,那光这样弱,可却是我能抓住的最后希望。

    似乎伸出了手吧,我想要活下去,想要看见明天早晨的太阳。如果明天是阴天,那么云朵也行。

    这一辈子都不曾有过这样对生的渴望了。或许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痛楚现在才袭来,迟钝了多时。我觉得快要承受不住,可尖锐的痛觉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那时候终究是没有睁开眼睛,可冥冥之中,却好像听见了很多。

    我听见白凛霜的声音叫着:“阿雪。”那么轻柔的语气,好像在哄婴儿入睡。

    我看不见,但似乎是出了声的:“白……”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喉头便腥了,从胸口涌上来的温热液体,抵住了我的话头。

    他的手依然很凉,嗓音也很凉:“别说了。”

    我想告诉他他叫错了,我全都记起来了。

    “我……”不甘心地再次开口,痛觉也因为我的动作被诱发得更加敏锐。我感觉得到他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似乎想把那血堵在喉咙口,殊不知这样更加难受。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给我醒着。要是敢睡过去,我就在史书上给你留下一个遗臭万年的名声,从此万人唾骂,我看你怎么安心。”

    我顿时清醒起来,一点也不敢再有睡了算了的念头。白凛霜依旧如此了解我,虽然知道这只是激励我的借口罢了,可从心底里却丝毫不敢怠慢。

    那左胸传来的尖锐的、似乎还有些熟悉的痛楚也一并提醒着我,让我在微茫的渊薮中,保持最后的清明。因为痛感,身边的一切声音都好像放大了似的,在脑袋里轰隆作响。

    “陛下。”他开口,语调依旧不疾不徐,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拂过的微风,移转的星辰,只会留下渺茫的痕迹,自身陨灭在了无边的夜色里,被那头黑色的怪物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她是我的夫人。且不论身世,我相信阿雪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陛下的言论,更不用说陛下所忌讳的,她是全然不记得的。”

    更远一些的地方,威严的声音宛然不容置疑:“罪臣当斩,其室亦斩,此乃既定规则,岂容无故修改?”

    “陛下以为除去这些人,往事便不会被追究吗?”白凛霜竟笑了,“恕微臣斗胆直言,这种做法便如阿雪的母亲一般可笑。臣也记得,陛下是不是也要除去微臣?”

    本来威严如磐石的声音,居然意外有些许动摇:“白卿不要说这种话,令朕难堪。”

    “臣愿辞去这丞相的虚名,与阿雪一同归隐山间,再不问朝堂政事。这陛下可会放心一些?”他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平稳。至此我才真正怀疑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让他稍微错乱一下,这才像是个普通人。可还是没有见过。

    那边沉默许久,终于出声时却显得苍老了许多:“你竟是这样……既然如此,朕要还是穷追不舍,是否就小家子气了?”

    “那么,白卿就走远一些。免得朕后悔,还得把白卿请回来。”这样凄凉的语气,完全没有了方才气吞山河的气势。现在觉得,剥去光鲜衣袍、挥斥方遒,是不是每个人都平凡。就连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内心的最里面,还是一个疲惫的,开始衰老的普通人。

    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白凛霜之于陛下的地位是极高的,不然他知道这么多事情,又忤逆至此,为什么陛下终究没动他,甚至就这样放他回去。

    一开始,我还能在紊乱的气息间思考一下他们话中的意思,到最后只发觉胸口越来越闷,耳旁的声音也越发模糊,只得一个大概。

    他们许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也该是些不能忽略的东西。可我没有力气再听了,感觉神思同肉体在剥离,意志终于还是胜不过时间的煎熬。

    我想我的故事到这里便是结束了。

    白凛霜没了我,也该是活得很好。毕竟他那么优秀,又那么强大。有时候高得如同夜幕上最闪的星子,有时候又深得像一滩吹不动的碧水。少了什么也算不得少。

    我最终在死前知道了许多事。知道唐门的故事,知道母亲和父亲,知道我小时候的朋友。可我还是没有办法为他们做什么,没有办法报所谓的灭门之仇,没办法救出为我无辜而死的过路人。甚至到最后,我连独孤小三的下场也不得而知,这师姐做得实在不称职。

    可还能怎么办呢?至死我都是一个懦弱的人,没用的人,脆弱得随便一阵风就足以让我崩溃。

    终于是结束了。

    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些破事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